□江徐

“五月榴花照眼明,枝间时见子初成。”夏天一到,红的石榴、白的栀子、紫的玉簪、红红白白的夹竹桃竞相开花。更有樱桃红熟,芭蕉绿雨,枝头青梅可煮酒,麦子一天黄似一天,专等农人来收割。五六月份的乡野风光俨然是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,色彩浓郁,鲜明耀眼。


(资料图片)

每年这时节,城市进入禁噪期,超市货架摆上状元糕状元粽。新一茬的学子,在越过书山、渡过学海之后,以笔为剑,以梦为马,像山里人采摘峭壁上的虎耳草那样,攀蟾折桂。到后来,免不得几家欢喜几家愁,最初总是一样心怀热望与期许。

我是初中直接考取的五年制师范,没有体验过高考,却也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出那份期盼的劲头。有一年五一假期,我从学校回去,在外婆的奁妆盒里翻到一堆旧物,其中有两封信件,舅舅写给外公外婆的家书,信纸是从作业簿上撕下来的纸。那时候外公在上海公交公司上班,外婆身体欠安,常去上海看病、休养,家里大小事务都由大女儿,也就是我的母亲照管。

在信中,舅舅汇报了中考前参加体检的情况。他所在中学的15个人,加上另外一所中学的10个人,一起乘车到县城招待室,住了一夜,第二天开始体检。舅舅复检没有合格,他让外公外婆放心。老师告诉大家,体检未通过的人可自行返回,留下来逛逛玩玩也行。难得进一趟城,舅舅很想借此机会到处逛逛,但想到姐姐妹妹两人在家,当天下午就回去了。

除开这件影响个人命运走向的事,舅舅还讲述家中琐事,细细叨叨,读来感觉到一份家人同坐,灯下闲语的温馨。“麦已黄了,过十几天就可以割。一只小猪很会长,现在大约有五六十斤,伯伯和伯母说妈要回来过忙头,又说你们身体不大好。你们怎么还想不通,自己的身体要紧。如果妈一个人回来,不要让她回来,如果妈一定要回来,父亲一定要陪妈一起回来。照我们看,你们还是不要回来,放心点,过忙头姐姐可以不去厂里做,林红放忙假,我可能不放忙假,因为二十六号开始毕业考试。”记忆中的外公谨慎严苛,不善于表达情感,对小辈也很少露出笑脸。他的回信中有这样一句:“望林娣儿厂里停几天,把麦子收进仓里再去上班,林芳儿好好复习功课,迈高考,做好家贫和一切之本。”

外公所言“迈高考”,应属笔误,因为从舅舅信中可以看出他是参加中考。后来,我从外婆那里听闻,舅舅当年报考空军,近视之故,又或者别的什么缘故,最终没有通过。没多久他就去了上海,准备顶替外公的班。自己是想开公交车的,学历也够得着,外公却认为开车有风险,他希望儿子像自己那样,待在锅炉间,当炊事员,比较安全,又不缺吃。为此,他硬生生将舅舅的高中学历改为初中学历。有年回乡烧经祭祀,忆及这段旧事,舅舅觉得可笑又可恨,我也对外公这样的做法感到不可思议,细思量其实也不难理解。

舅舅白天上班,业余坚持学习,后来考上上海电视大学。年轻时的舅舅算得上是文艺青年,喜欢摄影、绘画,创作的漫画时有见报。他的微信头像,是前几年故去的漫画家丁聪为他创作的漫画头像。我曾受他影响,一度将人生志向立为当画家。

老家相框中,有舅舅一张黑白照片,戴着牛仔帽,举着照相机。那种气质和露牙朗笑的神态,让我想起网上看到的海子的一张相片。如今,已近花甲的舅舅,其人生乐趣是钓鱼和拍短视频。朋友圈有张照片,他抱着一条比自己腰身还长的大鱼,笑得龇牙咧嘴。这两年每次回乡下老家,他都会点开手机里的短视频作品,让我欣赏,又说角度选取应该如何如何,画面构图应该如何如何,倒也陶然自得。

清明回去上坟,舅舅想去河边看看,我跟在后面一起。出门,左拐,向北走过百米来长的田间小路,就站到了通吕运河边上。小路两侧,荠麦青青,他当我不识,指着那一片碧绿笑着拷问我。一只货运船驶过,抓拍时,把沿岸眺望的舅舅拍了进去。悠悠河水,一如从前。看到舅舅后脑勺与颈脖之间的皱褶,没忍心将照片发给他。

“现在河里来来往往的船,比路上的汽车还多。”我打破沉默。舅舅笑笑,说道:“夏天回来,早上来钓鱼,这里应该有鱼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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